文|秦嘉嫄(劇場工作者)
人的移動,仍然是表演的焦點。是舞者潛行的身體,牽引著我們的目光。是因為舞者關節喀啦的聲音,讓我們聽到更低頻的聲音震盪。是舞者在文字裡匍匐的身軀與決絕的雙臂,語言因此有了感情,互動成了文明。對於排排坐在椅子上的我們而言,蘇文琪仍將是所有元素的中心。
此次,蘇文琪的舞蹈並沒想要利用科技,也沒有利用文字、聲音、視覺裝置或燈光。她只是在吳季璁鋪起的隔熱紙上,以四肢輕觸似水的地面,讓王福瑞製造的低頻聲音摩擦她的指尖,接著周曼農文字如光射進她的皮膚。
若你是一路追隨蘇文琪作品的觀眾,也許很輕易可以辨識出來,哪一部分是她自光環舞集累積而來的身體律動,哪一部分是她作品中向來令人深深著迷的聲音奔跑,哪一部分又是漂亮熟悉的燈光出沒。所謂科技元素,仍若即若離存在著。
但這次,無論如何,曾經驚艷於科技與舞蹈身體精密契合的觀眾,必須開始隨著創作者們一起思考溫度、大地及人的生死。
向來我們深信,科技帶給表演的影響無遠弗屆,甚至因此轉變了劇場裡對表演者的定義,我們對表演的感知過程再也不是素面相見的質樸感動。於是我們開始感嘆著真實生命和身體就這樣被程式編寫的日新月異所淹沒,但接著又無可克制地目眩於電腦的精準,震驚於感應器的敏銳,神迷在投影的立體幻化中。
但我們忽略了,人的移動,仍然是表演的焦點。是舞者潛行的身體,牽引著我們的目光。是因為舞者關節喀啦的聲音,讓我們聽到更低頻的聲音震盪。是舞者在文字裡匍匐的身軀與決絕的雙臂,語言因此有了感情,互動成了文明。對於排排坐在椅子上的我們而言,蘇文琪仍將是所有元素的中心,燈光、文字、聲音、空間裝置,皆依賴著她丹田起動,呼吸吐納,然後始能各自摩擦,互為生熱。
在《身體輿圖》裡,蘇文琪與所有創作者試圖證明,科技並沒有宰制舞蹈身體。每個創作者都在撥動界限,讓科技與身體互相反射。如果我們還不能認識所有的生物,如果大自然還對我們保有某些秘密,那我們就得承認,在探測器未及之處,仍有新物種,仍有死亡,仍有心跳。
縱使科技世界廝殺之聲不絕,縱使多媒體、新媒體、數位科技等名詞不斷出現,創作者最終要面對的仍是:自己的生命要如何活下去。
而《身體輿圖》讓身體與科技面對生命的方式,並不是徹夜狂歡的高昂銳舞,也不是新世紀的空遠,更不是電腦遊戲中虛擬人物阿凡達。而是燈光、文字、聲音、空間裝置一起來到劇場,舞台上活生生的身體,如船一般進入湖面,晃蕩微光中,嘈嘈切切的聲音,喑喑啞啞的文字,平緩摩擦出漣漪。
就像那低微的骨頭喀啦聲,是骨頭之中柔軟的滑液,形成氣泡之後破掉再聚集。
可能你得摒住呼吸,從頭至尾,這場身體與科技的舞台相遇,不是歡樂的盛宴,缺少感官刺激,毫無蕩人心弦的故事。但生命本質不就如此?
身體貼近地面,直立站起,再躺下,看著蘇文琪帶著身體來到最後休憩之地。當人的指尖顫開生與死的一道縫隙,所有的科技將化成記憶,大地如水般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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